乍暖春風今又是,換了人間。
如同時令總是像河流一樣不停流動變化,百年汽車工業也在切換演化軌道,以電氣化、智能網聯化等為代表的方向,將鋼鐵機械與內燃機轟鳴的榮光,悉數掛上“舊世代”的標簽,在迷離和錯落中與上個回合的自我切割。
新冠疫情的肆虐擋不住產業的節奏,“2字頭”的年代,巨頭們ALL-IN電動化的步伐反而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快。凱迪拉克、捷豹和沃爾沃相繼宣布未來將轉型為完全電動化品牌,原本被視為豪華車牽頭的浪潮,許多人預計普通品牌或許不會立即跟進。
然而在美國迎來新總統拜登兩周后,通用對外宣布了最新的電氣化部署,計劃在2035年前停止生產所有以柴油和汽油為動力的轎車、卡車和SUV,并將其全部新車轉向電動化,作為到2040年實現碳中和更廣泛計劃的一部分。
這家曾經拿下77年全球銷量冠軍的汽車制造商,并不是孤零零的例子。很快在2021年3月,大眾汽車集團宣布2035年后所有新車使用SSP電動平臺——之后雖然有“澄清”,但也只是聚焦在“保時捷是否保留PPE電動平臺”的話題上——換句話說,大眾汽車集團旗下所有品牌和通用汽車同時選擇了2035年作為節點,屆時也將全部只剩電動車。
77年的冠軍,和最近連續5年的冠軍,不約而同挑選了同樣的終點和同樣的節點。2020年重歸全球冠軍寶座的豐田,似乎以保守穩妥的路線成為燃油車最后的力挺者。但如果以豐田“氫能源是終極能源”來看,恐怕在時間線無限延長后,同樣免不了徹頭徹尾電氣化,無非節點是2050年還是2070年的差別罷了。
正如美國零排放運輸協會執行主任布里頓(Joe Britton)所言,通用的轉變是一個明確的信號,表明電動汽車將是行業的未來,而我們所有人,現在正以加速度進入下一輪的創新時代。
冠軍們的斷舍離已經足夠提醒整個行業甚至整個社會——哪怕它們在集體試錯,其他參與者都應該明白,無法繼續停留在現狀里。而在通用汽車選擇激進ALL-IN策略的故事背后,鐵娘子瑪麗·博拉(Mary Barra)的思想成形軌跡,以及行業的發展方向,都可以在我們面前呈現得更為清晰。
從特朗普到拜登
在通用宣布2035計劃的前一天,拜登總統剛簽署了一系列行政命令,將氣候問題放在各級政府的優先位置,推動美國走上遏制溫室氣體排放的新軌道。隨著新一屆政府將重點轉向清潔能源,拜登將用電動汽車取代美國約65萬輛的政府用車。
拜登還宣布,計劃在政府購買的車輛中更嚴格地使用美國制造的部件,要求汽車零部件至少有50%來自美國本土。
瑞士信貸(Credit Suisse)分析師丹·利維(Dan Levy)在拜登當選后給投資者寫道,“我們相信,美國電動汽車的宏大敘事將向前邁出決定性的一步,而到目前為止,美國在電動汽車市場化推廣方面一直落后于歐洲和中國,預計拜登政府將采取一系列行動。”
事實是,拜登在就任總統的第一個小時里,幾乎沒有浪費時間兌現競選的部分承諾,他在上午就職后,重新加入巴黎氣候變化協議,并指示聯邦機構考慮修改特朗普政府削減的車輛燃料排放標準。不僅如此,他還對美國汽車的電氣化進程制定了一攬子刺激政策——
-支持"舊車換新",鼓勵消費者用舊車置換新的電動車。早在2009年的經濟大衰退期間,奧巴馬政府也曾啟動了類似的計劃,以刺激新車銷售,彼時汽車津貼返點甚至還包括高達4500美元的信用額度。
-購買純電動或插電式混合動力汽車時,消費者可獲得高達7500美元的聯邦稅收抵免。值得一提的是,并非所有的汽車制造商都符合要求,在車企達到20萬輛電動汽車銷售體量后,該激勵措施開始逐步取消,到目前為止,只有特斯拉和通用達到這個門檻。
-針對清潔能源(包括電池技術和電動汽車)進行4000億美元的公共投資,該計劃的一部分包括政府經費支持電動汽車,到2030年底,將新增加50萬個電動汽車充電網點。
業界眾所周知,環保問題上的分歧,是橫在拜登與特朗普之間的一條巨大鴻溝。我們曾在《美國大選對汽車行業影響幾何?》一文中簡單復盤過,特朗普政府于2020年4月正式宣布終結奧巴馬時期所采用的美國汽車排放標準,即要求汽車制造商到2026年每年提高1.5%的燃油效率,而不是之前的5%。
這意味著,汽車平均每加侖汽油需行駛40.4英里,而不是46.7英里。奧巴馬曾于2012年提出的排放法規要求汽車制造商在2026年之前,將新車和輕型卡車的平均燃油經濟性翻一番,至54.5英里/加侖。與最初的提案相比,特朗普政府的最終規則對燃油經濟性的要求寬松許多。
拜登所代表的民主黨則更關注環保議題,希望加速汽車零排放法規的完善,而在他競選時也曾承諾了一項高達2萬億美元的全新氣候計劃。
從美國當下對外勾勒的“新政”輪廓看,拜登一系列的舉措也勢必改變汽車制造商,一大批車企不得不基于自身利益而順勢“站隊”。伴隨著拜登政權的新能源改革,北美制造商們或將面臨新的決策選擇。
轉型生死線
自2017年以來,瑪麗·博拉就一直朝著電氣化方向發展,彼時通用曾宣布,計劃到2023年打造20款不同的電動汽車,而后又加速了轉型的步伐,并承諾到2025年推出30款車型,并投資270億美元致力于研發電動汽車和自動駕駛。
通用最新的目標,是到2035年完全實現電動化。此外,這家底特律巨頭還計劃到2030年,使用100%的可再生能源為其美國工廠供電,到2035年則實現全球工廠均由可再生能源供電,比此前宣布的目標提前了5年。
通用首席可持續發展官丹尼·帕克(Dane Parker)對外重申,該公司在轉向電氣化的進程中,已將盈利問題考慮在內。
消息一出,業界不乏懷疑的聲音。
美國《消費者報告》副總裁弗里德曼(David Friedman)第一時間批評了通用的新愿景,稱該公司“缺乏對目標的承諾”。“強烈的愿望很重要,也很鼓舞人心,但堅定的生產計劃和強有力的政策才是推進變革的主要因素,需要現實層面的法規、基礎設施和其它因素。
事實上,站在全球的視角去鳥瞰拜登新政和通用的新戰略,電氣化領域的加速已迫在眉睫。在電動汽車的市場化推廣方面,中國和歐盟已經遙遙領先于美國,據瑞典研究機構EV Volumes報道,2020年全球售出的320萬輛電動汽車中,有130萬輛在中國,120萬輛在歐盟和英國,美國的銷售僅占32.8萬輛。
再聚焦到美國的汽車城底特律。
反觀底特律,特別是福特、通用和菲亞特克萊斯勒這三家大型制造商,他們在美國國內獲得的收入和利潤,電動汽車業務的貢獻其實微乎其微。不僅如此,底特律三大車企現階段還需要投入技術轉型的巨資,并進一步考慮降低電池等核心零部件的成本,通過大規模量產創造更高的利潤。
碳中和之路并不輕松。
一方面,消除汽車尾氣排放并不足以實現完全的碳中和,目前,汽車排放約占通用汽車業務碳排放的75%。
而到2025年底,該公司預計有40%的車型將是純電動車型,再到2030年中期全部實現純電動,這注定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即便如此,到2030年,通用汽車業務預計也只有50%的占比是可持續的。這里的可持續,指的是使用可再生資源,而非消耗原始資源。
值得一提的是,通用去年在美國累計售出了255萬輛汽車,但只有大約2萬輛是電動汽車。
另一個難題,來自供應商。
和所有的汽車制造商一樣,通用現階段大部分零部件都來自外部供應商,而這些供應商并不屬通用直接管理。為了從供應鏈上游提升碳中和的執行,通用成立了一個供應商可持續發展委員會,未來將進一步討論如何與零部件企業攜手,共同致力于碳中和的愿景。
“鐵娘子”的最后賭注
通用,為何成了最為激進的那一個?
一方面,有歷史原因。
實際上,通用布局電動車較早,曾在上世紀90年代,該公司就推出化時代意義的車型EV1,也正是通用EV1的出現,為日后電動車時代的潮水涌動打開了第一個閘門。也是在那個電氣化窗口尚未到來的時代,EV1昂貴的價格和讓人詬病的時速,不可避免地決定了這款先鋒車型的失敗。
另一方面,和國家產業路線有關。
各國制造業產業結構的變化,以及民族性格文化傳統,共同參與推動了本國頭部汽車制造商選定發展戰略方向,進而影響各大系別車企的發展軌跡。
美系近些年日漸突出智能化,而傳統內燃機業務則慢慢衰落。美國制造業重心從傳統機械鋼鐵轉向ICT領域,在智能網聯方面更為突出,然而,美國制造業的求新又決定了傳統陣地不如日本德國牢固,因此美系燃油車近年在中國市場表現不佳,美系合資車企業績都不及五年前的巔峰時期。
美系押寶遠期未來,與日系狠抓當下恰好形成完全相反的局面。故而,美國會出現硅谷,會出現特斯拉,激進的電氣化轉型也注定是大部分車企戰略層面的優先選擇。
當然,內燃機確實提升空間有限,當整個美系在粗放風格和美國本土低油價作用下,出現產品力與諸多市場需求之間的抵牾,那么繼續跟日系德系硬剛他們標準下(比如油耗)的內燃機性能,不如索性建立自己的新體系和新標準——
特斯拉是一種嘗試,通用是另一種。
同為美系,最激進者為何不是福特?
這是由于通用一直是權力分散和民主制,而福特是家族企業集權制。激進策略有其風險,除非福特家族掌門人擁有馬斯克這樣的創新價值觀,否則以比爾·福特(Bill Ford)的傳統做派,大概率不會大踏步前進。
當然,也和掌門人不無關系。
瑪麗·博拉工程師出身,對新技術和新趨勢的理解很透徹,且一向雷厲風行,決定了能在內部把轉型的賭局堅定地持續推進。《福布斯》雜志近日評論說,作為當下汽車行業最重要的領袖之一,如果瑪麗·博拉能引導通用走上轉型的合理軌道,實現電氣化轉型的新愿景,這位“鐵娘子”很可能因此晉升美國歷史上最偉大的商業領袖之列。
當下,博拉對通用下了兩大賭注:
第一個,是上文闡述的電氣化轉型
另一個,則是戰略維度的“斷舍離”。
后一個,也是瑪麗·博拉思慮長遠的“冒險”之一,專注北美和中國等高利潤回報的核心市場,撤離了多個銷售疲軟和持續虧損的市場,告別昔日“大而全”的攤子,逐漸向“小而美”的路線轉移。未來的通用,將更好地專注于成長型市場,并聚焦在電氣化轉型和自動駕駛等面向未來的新業務。
通用需要賭注
通用亟待變革。
放寬歷史的視野,1920-1955年曾是通用的年代,而1955-1970年是大眾的天下,大眾也成為第一個威脅到美國底特律三大車企的跨國巨頭,而1970-1990則是豐田獨領風騷。也是上世紀末,這幾家巨頭紛紛忙于應付生產規模、經濟蕭條、社會壓力以及全球化競爭等不可預期的挑戰。
也是從上世紀末開始,通用內部意識到很嚴峻的危機和挑戰,有一段時間,董事會曾竭盡全力設法探究通用和高層管理者的真實狀態,越來越多的董事要求管理層對日益惡化的狀況、特別是在不能在利潤、現金流和市場占有率等方面達標承擔責任。
而事實上,通用的主管們也早已習慣了養尊處優,瑪麗安·凱勒(Maryann Keller)在其《汽車大戰,占領21世紀的競賽》里甚至揭露說,供高管辦公的通用大樓十四層簡直“有如仙境”,而對于彼時的底特律,“十四樓說”一度相當于“教皇說”,這正是通用問題的根源。
是的,通用那時沉疴已久,一連串的錯誤決定不僅影響了上世紀末的生存之戰,還直接拖累了通用巨輪面向本世紀的血腥競爭。先是自動化業務失誤,后是組織重整失敗讓情況更加混亂,而后是多角化發展(EDS公司、休斯航空公司、租賃公司等非汽車業務)拖累成本以及一系列的產品戰略失誤,讓世紀末的通用焦頭爛額,危機重重。
最關鍵的因素,是領導人危機。
在瑪麗·博拉掌舵以前,通用最具影響力的一把手是第八任總裁阿爾弗雷德·斯隆(Alfred Pritchard Sloan),他擔任總裁23年,短短三年就讓瀕臨破產的通用轉敗為勝。但是在1956年結束統治后,通用后續13位首席執行官的平均任期只有5年,就在他去世后的一段時間里,通同內部經歷了一場混亂,且公司運營開始頻繁出錯,因為他在世時,通用的高管們無一不遵循他的管理哲學。
直到瑪麗·博拉的出現。
從當下的情況看,瑪麗·博拉在執掌通用七年時間里所做的成就,已經遠遠超越了掌門人能打破的天花板。
通用的另一個賭注,是自動駕駛。
早在2018年底,通用汽車對外公布了一項人事任命,公司總裁丹·阿曼(Dan Ammann)將接任旗下自動駕駛子公司Cruise的首席執行官一職。母公司總裁被安排到子公司擔任負責人,通用彼時的操作讓外界感到十分不解:他們的總裁,是被隱形降級了嗎?
丹· 阿曼是通用歷史上最年輕的領袖之一,在晉升為總裁的2014年,他只有42歲。作為集財務、產品、技術和管理優勢于一身的復合型人才,他在履新總裁后不僅成功領導了通用全球業務的廣泛重組,包括出售通用位于歐洲的歐寶部門、以及對虧損的韓國業務進行全面改革,還于2016年收購了自動駕駛初創公司Cruise。
對于丹·阿曼來說,履新Cruise并不代表著在通用內部“失去實權”,而是身處新四化轉型最為關鍵的節點,公司選擇把最為關鍵的業務全盤托付給了他。
成敗與否,在此一役。
2021年,是通用至關重要的一個分水嶺,也是博拉職業生涯最具考驗的關鍵一年。
緊隨通用的腳步,同屬底特律陣營的福特也在近日公布了高達290億美元的電動汽車投資計劃,并把2021年定位于新四化轉型的“行動之年”,新帥吉姆·法利(Jim Farley)大刀闊斧地改革,正以全新的姿態,與那個傳統的舊福特揮手作別。
賭注之下,新一輪的回合又將誰執牛耳?無論成敗輸贏,已通用為首的美系的變革,亦將翻開全球產業版圖不可或缺的重要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