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日報
2023-03-31 0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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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新聞 執筆 鄭亞麗
制造業是國之根本。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加快建設制造強國。今年的政府工作報告也提出，把制造業作為發展實體經濟的重點。如何做強制造業，不妨看看各省份都在謀劃啥？
有意思的是，潮新聞記者梳理各地產業規劃，發現除了對傳統產業改造提升外，30多省（區、市）都把新興產業視作發展新勢力，高端裝備、新能源、新一代信息技術、新能源汽車等是其中的高頻詞。
這種熱情超乎想象。
比如，新材料就在國內幾十個省（區、市）被列為重點發展產業；一個“鋰電之都”的名號，就有福建寧德、山東棗莊、四川遂寧等七地角逐；新能源汽車這個“火熱”的賽道，不光省與省、市與市之間展開激烈角逐，如今已經到了縣與縣之間都要你爭我搶的階段。
今年全國兩會期間，習總書記在民建工商聯界委員聯組會上，聽取來自寧德時代的全國政協委員曾毓群匯報后說，“新興產業如火如荼。對這個事，亦喜亦憂。”
隨著大國博弈白熱化，各地有意識加快解決“卡脖子”難題，積極搶占產業發展制高點，這是非常積極的一面。但正如習總書記所說“就怕來個大呼隆，先是一哄而起，最后一哄而散”。
地方經濟規劃中，產業重合度到底有多高，是向上競爭還是原地內卷？做強制造業，如何避免零和博弈？
新興產業賽道，有點擠
新興產業是個啥產業？大概是“發展的希望”：順應全球技術和產業變革方向，創新性強、成長性高，對未來經濟社會發展具有很強的乘數效應……
基于新興產業的諸多優勢，各省尤其是經濟大省，在布局戰略性新興產業和謀劃未來產業上，都很默契。
比如經濟大省老大哥，也是制造強省的廣東省就提出，戰略性新興產業是廣東制造推進器，具體包括半導體及集成電路、高端裝備制造、智能機器人、區塊鏈與量子信息、前沿新材料、新能源、激光與增材制造、數字創意、安全應急與環保、精密儀器設備。
這些產業，無論單拎出哪一個，做大做強之后，都是布局未來搶占市場的王牌。再看其他省份的制造業高質量發展規劃，許多產業也都是“老熟人”。
比如江蘇也提出，要打造和培育新型電力和新能源裝備集群、高端新材料集群、生物醫藥集群、集成電路與新型顯示集群、信息通信集群、新能源（智能網聯）汽車集群、高端裝備集群等。
梳理下來，高端裝備、新能源、新材料等產業，備受青睞。不止如此，山東、浙江、四川、湖南、江西等省份的產業規劃里，這些產業也是“座上賓”。
事實上，不光產業規劃有重合，就目前的產業發展現狀看，許多地方已在同題競爭。
就以這幾年爆火的新能源汽車來說，各地使出了八仙過海的招引功夫。無論是京津冀、長三角、珠三角，還是川渝、中部和東北部地區等，均有汽車產業布局。
2022年，全球新能源汽車銷量排名前10的企業集團里中國占了3席，動力電池裝機量前10的企業里中國占6席。
不難想象，有著光明未來的新興產業賽道，已經擠滿了選手。今后，是加速競爭格局，還是被擠出賽道，確實亦喜亦憂。
跟風，還是追風？
3月16日，湖州方正電機（德清）有限公司智能化生產車間，工人在趕制新能源汽車驅動電機訂單。視覺中國圖
各地出手新興產業，浙江省發展規劃研究院產業發展研究所高級工程師吳駿毅表示理解：“中國的傳統產業已經發展到了一定階段，未來經濟增量，要靠新興產業去拼。”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制造業迅速崛起，一躍成為制造大國，制造業規模已經連續13年居世界首位。然而我國制造業仍然存在著大而不強的問題，制造強國，勢必要從戰略性新興產業里掌控話語權。
誰來扛大旗？在吳駿毅看來，與計劃經濟時代每個區域都有自己的經濟職能定位不同，市場經濟下，各地都有發展的迫切需求，而好的產業和資源有限，產業規劃“撞車”在所難免。其次，大同小異的產業規劃中，還藏有國家規劃的影子。
2009年，為緩沖國際金融危機對中國的影響，國務院相繼召開常務會議，審議并原則通過了汽車、鋼鐵、紡織、裝備制造、船舶工業、電子信息、輕工、石化、有色金屬產業和物流業等十大產業調整振興規劃。
這一規劃，在較短時間內扭轉了我國工業增速下滑勢頭，也幫助實現了調整結構、轉變發展方式的目的。隨著產業更新迭代，具有更大成長空間的新興產業呼之欲出。
2012年5月30日，國務院常務會議討論通過了《“十二五 ”國家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規劃》，提出了節能環保、新一代信息技術、生物、高端裝備制造、新能源、新材料以及新能源汽車等七大戰略性新興產業的重點發展方向和主要任務。
在當時宏觀數據繼續低迷的情況下，戰略性新興產業代表了產業結構升級方向，被業內普遍認為是對沖經濟下行壓力、實現“穩增長”的引擎。
自此，這七大戰略性新興產業逐漸走進人們的視野，也在各地掀起新一輪新興產業的大潮。
比如新材料，全國各地幾乎都有布局。
沿海的浙江提出打造具有全球競爭力的高性能纖維及復合材料、高端磁性材料、氟硅鈷新材料、光電新材料等特色產業基地；
中部的河南提出，聚力突破一批重點應用領域核心關鍵共性技術，加快新材料創新成果轉化及產業化示范應用，著力推動產業鏈向中高端發展，建成具有全國重要競爭力和影響力的新材料產業基地；
西部的甘肅提出，到2025年，力爭工業總產值達到1200億，形成具有特色和影響力的新材料產業集群。
“國家大方向的引導，加之各方發展的熱情，都讓不少省份間產業規劃趨向一致。”吳駿毅解釋。
別把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里
業內一位專家告訴記者，各地搶灘新興產業，是發展的大勢所趨，看似合情合理，但一哄而上的背后，還在于有的地方政府沒有把握好邊界。
對一些地方來說，新興產業的發展，是靠政府“爭取”來的。比如號稱中國最牛風投城市合肥，先后投資引進顯示屏企業京東方、半導體產業以及新能源汽車產業，賺得盆滿缽滿，成就了合肥“風投之王”的名號。
可幸運兒總是少數，失敗的案例比比皆是。從賽麟、博郡、拜騰等接二連三停擺的新能源車企，再到南京“德科碼”、成都“格芯”、陜西“坤同”等擱淺的半導體企業，他們或有地方政府入股，或享受了政策優待，最終卻高開低走，一地雞毛。
江蘇如皋就經歷了新能源汽車“三連倒”。作為長三角一座普通縣級市，如皋在2009年就提出了要把新能源汽車產業發展成支柱性產業，先后引進陸地方舟、康迪電動汽車以及賽麟汽車。不幸的是，三個項目都是泡沫。
“政府不能代替市場做決定。”吳駿毅認為，原本企業選擇哪里投資和落戶，看的是當地的資源稟賦和基礎條件。政府的“手”伸得過長，容易導致過度競爭，反而增加企業和地方的風險。但總體上，經過大浪淘沙，最終能得到發展的，還是那些有產業比較優勢的地區。
在同一領域打擂，時間久了難免出現后遺癥。
畢馬威中國川渝地區首席合伙人譚偉，就曾公開表示，川渝在集成電路、新型顯示、智能終端、新一代信息技術、汽車制造等細分領域存在同質化競爭和資源錯配現象。
把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里，光伏產業的教訓至今深刻。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前，賺錢效應吸引大量投資進入，一時間光伏產業行業過熱、盲目擴產，使得中國光伏產業產能超過了當時全球其他國家總裝機量之和，后來許多企業遭遇沒頂之災。
視覺中國圖
有人從炙手可熱的新能源汽車賽道中，看出隱憂。濰柴集團董事長兼CEO譚旭光曾犀利指出，新能源汽車行業無序競爭，新能源整車特別是乘用車將會出現一次災難性的產能過剩。
據中國汽車工業協會發布數據顯示，2022年，新能源汽車產銷分別達到705.8萬輛和688.7萬輛。
看似問題不大，關鍵在于不斷涌入賽道的新企業，以及不斷擴建的產能——上海提出到2025年，本地新能源汽車年產量將超過120萬輛；廣州規劃到2025年全市新能源汽車產能超200萬輛……
產能過剩，淘汰的是落后企業，而當新興產業成為各地政府競爭的焦點，結構性過剩，才更是我們要警惕的問題。
下好“錯位發展”這盤棋
產業重合，怕的是各地內卷，最終形成產業惡性競爭。
出路在哪？分工協作。
基于川渝的同質化競爭，譚偉認為，產生重疊的產業中也有雙方共同發展的機會。他以汽車制造業為例，重慶的產業技術基礎整體而言優于四川，但是近年來宜賓、遂寧在新能源汽車產業鏈中找準了定位，以新能源電池產業作為突破口，兩地可展開合作。
這給區域發展一些思路：各省規劃“長得像”，但具體落實卻可以錯位發展。
產業本身是一個涉及面廣、鏈條長的布局。比如新一代信息技術，就包括通信網絡、物聯網、三網融合、新型平板顯示、高性能集成電路以及高端軟件六個行業。
再以其中物聯網產業鏈為例，又包括了芯片提供商、傳感器供應商、無線模組(含天線)廠商、網絡運營商(含 SIM 卡商) 、平臺服務商、系統及軟件開發商、智能硬件廠商、系統集成及應用服務提供商。
單靠一個地方把一個產業全吃下，不現實也不牢靠。與其埋頭苦干啥都要，不如抬頭看看周圍人在做什么，怎么把自己的優勢和周圍的優勢疊加，發揮出最大效應。
回到現實，分工協作這盤棋，并不好下。就拿長三角來說，也是在長三角一體化發展上升為國家戰略后，三省一市一體化成果才更多涌現。
最典型的當屬汽車領域，長三角區域間的合作緊密——上海在研發、整車領域優勢突出，江蘇擁有完善的零部件配套產業，智能工廠、關鍵零部件在浙江，安徽有新能源汽車和智能網聯汽車產業集群。
再如生命健康產業，滬蘇浙皖各有布局，但是上海依托中科院上海藥研所等重點實驗室，穩坐生命健康領域的創新策源地，形成 “研發在上海、轉化在長三角”的協同創新格局。
這種都在一個領域摸爬滾打，卻又錯位發展的模式，正是長三角一體化1+1+1+1>4的內涵所在。
在分工協作過程中，一位業內專家特別提醒，政府要下決心，改變政績考核的評價模式，避免盲目跟風，正如總書記強調的，“國家產業政策一定要穩慎，制定產業政策、推動產業發展都要穩慎”。
2022年提出的加快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或能打破地方保護和市場分割，更合理地配置資源，讓新興產業得以市場化布局。
國家層面的引導也很重要。工信部2022年底公布的45個國家先進制造業集群，就是一個風向標。
看名單，深圳市新一代信息通信集群、無錫市物聯網集群、上海市集成電路集群、合肥市智能語音集群等，既代表了當地的產業特色和優勢，也給后來者一些參考和警醒，此領域已有高手入駐，慎入哦。
打造這樣一批具有國際競爭力和影響力的先進制造業集群，也是制造強國的重要標志。
這正是，制造強國路漫漫，既要勇攀高峰，也要合作共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