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英國舉行的《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第26次締約方大會(COP26)期間,40多個國家簽署聲明,承諾將停止對國內和海外新煤電項目的所有投資。
簽署聲明的主要經濟體承諾在2030年代逐步淘汰煤電,其余經濟體則將在2040年代逐步淘汰煤電。在各國中,有18個國家首次做出淘汰煤電的承諾,包括制造業大國越南。
煤電再次成為關注焦點。
國際能源署(IEA)數據顯示,到2019年,全球電力有36.7%來自煤炭,煤炭依然是最重要的供電來源。除了提供電力,煤炭也是鋼鐵和水泥行業的關鍵燃料來源。
IEA同時指出,煤電廠是與能源相關二氧化碳排放的最大單一來源。要想在2050年實現凈零排放,發達經濟體需要在2030年逐步淘汰所有無排放控制的燃煤發電,全球則需在2040年逐步淘汰。
對于英國、德國等發達國家而言,淘汰煤電的工作已經完成了大半。英國計劃于2024年10月前停止燃煤發電;煤炭生產大國德國將在2038年停用煤電,正在進行組閣談判的新執政聯盟還計劃提前到2030年。
但對于處于全球制造業中心的亞洲發展中國家而言,煤炭目前依然是大規模生產最穩定的電力來源。印度有33吉瓦的煤電項目正在建設中,該國還有約2%人口沒有通電,30萬人在國有煤礦公司工作。
中國能源網首席信息官韓曉平接受界面新聞采訪時指出,歐美國家和大部分亞洲國家處于不同經濟發展階段,歐美是將制造業的“煙囪”搬到了亞洲。因此在新能源技術問題尚未解決之前,比如太陽能儲存,不應在淘汰煤電上過于激進。
煤電依賴
英國能源研究機構Carbon Brief對全球煤電廠的追蹤顯示,截至新冠疫情前的2019年,全球的煤電裝機容量達到2045吉瓦,為2000年的兩倍。
2000年,全球有66個國家使用煤電;到2019年漲至80個,還有13個國家計劃啟用煤電。世界銀行數據顯示,在此期間,全球GDP總量從2000年的33.7萬億美元上漲到2019年的87.4萬億美元。
鋼鐵是建筑、汽車、基建設施、通訊、化工、武器等各領域的重要原材料。2019年,全球有70%的粗鋼在亞洲生產。只有亞洲和中東地區的粗鋼生產同比增長,歐盟和北美的粗鋼生產均在下降。
與之相對應的,全球煤電廠追蹤顯示,到2019年,處于運行中、新建以及在建的煤電廠集中在亞洲;淘汰的煤電廠主要在北美和歐洲。
全球煤電廠。
韓曉平解釋,出現這種情況一方面是因為地區的經濟發展階段不同,歐洲北美發達國家的天然氣發電、核電和其他新能源發電發展了很長時間。歐洲還占據地理優勢,北海的風電資源非常豐富。
IEA還指出,美國和歐盟的煤電廠修建時間早,美國煤電廠的平均使用年限在42年,部分已經超過服役年限。而亞洲國家的煤電廠“年輕”,平均年限為12年,意味著之后還有幾十年的服役時間。
韓曉平認為,第二個原因則是在全球承擔的責任不同。中國是全球最大制造業國,大量商品在中國制造,“而商品本身就要載能。”韓曉平表示,相比在其他國家生產,中國的系統化更高,雖然使用煤電,但總體排放上更有競爭力。
10月27日發布的《中國應對氣候變化的政策與行動》白皮書顯示,2020年中國碳排放強度比2015年下降18.8%,比2005年下降48.4%,超額完成了中國向國際社會承諾的到2020年下降40%-45%的目標,累計少排放二氧化碳約58億噸,基本扭轉了二氧化碳排放快速增長的局面。
與此同時,中國的煤炭消費占比持續明顯下降。2020年中國能源消費總量控制在50億噸標準煤以內,煤炭占能源消費總量比重由2005年的72.4%下降至2020年的56.8%。
在亞洲的制造業大國之中,除了日本和韓國外,印度也與中國一樣同屬發展中國家。雖然近幾年推廣水力發電、太陽能等新能源發電,但目前印度依然有70%電力來自煤炭。
席卷全球的新冠疫情再一次凸顯了全球生產需求與煤電的緊密聯系。
根據IEA報告,受防疫封鎖措施影響,2020年全球煤炭消費下跌4%,是二戰后的最大跌幅。但下跌只出現在2020年前兩個季度。
煤炭消費。
隨著經濟復蘇、天然氣價格上漲,到今年第三季度,全球的煤炭消費幾乎回升到2019年水平;到第四季度,隨著多地遭遇寒冬,全球煤炭消費已經比2019年同期高出3.5%。而煤炭消費的三分之二都用于發電。
IEA報告指出,對煤炭需求的回升,再次證明了煤炭在電力領域的重要性以及其重要性給能源轉型帶來的巨大挑戰。
德國和印度
德國是全球最大的褐煤生產國。褐煤是污染最嚴重的煤炭,褐煤產生的碳排放量占到德國碳排放量的20%。
但德國政府已經宣布將在2038年淘汰煤電。正在進行組閣談判的社民黨、綠黨和自民黨還提出要將淘汰煤電提前到2030年。到2022年,德國將關閉國內所有核電站。
煤炭和核能都曾是德國的主要電力來源,但2020年,該國有44.9%電力來自風能、太陽能等可再生能源。褐煤僅提供16.2%電力,天然氣16.1%,核能11.3%。
德國電力生產。
當可再生能源沒有成為全球關注熱點時,德國已經在2000年頒布了《可再生能源法案》,從投融資、技術等各方面推動可再生能源電力發展。
法案推出后,運營商被要求必須以固定上網價購買一定比例的可再生能源電能,這也產生了可再生能源附加費,導致德國電價上漲。
受可再生能源附加費影響,德國的電價為全歐洲最高。去年,德國普通家庭的平均電價為34.3歐分/千瓦時(約合人民幣2.5元一度電),歐盟的平均電價為21.26歐分/千瓦時。部分行業享受可再生能源附加費豁免。
除了高電價,為在2038年淘汰煤電,德國去年宣布將投入400億歐元巨資,以補償將下崗的煤礦工人、關門的煤礦公司和煤電廠,協助四個產煤大州發展經濟,同時創造新工作崗位。德國的《礦區結構調整法案》草案還提出,政府需要向年齡在58歲以上的下崗煤礦和煤電廠雇員提供最高總額為50億歐元的生活補助,直到雇員領到退休金。
為淘汰煤電,德國在政策和資金上做出了長期規劃和巨額投入。但相比煤炭,風力和太陽能發電存在不穩定性,受氣候和環境因素制約。今年歐洲經歷的風速下降就影響了英國等國的風能發電。韓曉平指出,對于德國而言,彌補再生能源發電不穩定的辦法之一是進口。
一方面,德國正在準備加大從俄羅斯進口天然氣,“北溪2號”管道已經建設完成,正等待德國審批。韓曉平指出,“北溪2號”管道每年能輸送500億立方米的天然氣,相當于5000萬噸燃油、1億噸煤炭,“量非常大”。
另一方面,韓曉平表示,關掉國內核電廠后,德國還可以繼續從法國進口核電。法國有70%電力來自核電。2019年,德國從法國進口了11.9億千瓦時電量,當年德國電力總進口量為24.2億千瓦時。
去年,德國電力出口量為52.5億千瓦時,比上一年下降11.6%;進口升至33.6億千瓦時,上漲了38.8%。
與高度發達的德國不同,在預計貧困人口超過1.3億的印度,煤電是經濟發展的關鍵。2019年,印度煤炭儲量達到1060億噸,排名全球第五。
印度的煤電裝機容量在20年內翻了兩番,達到目前的295吉瓦。現在還有33吉瓦在建設中,另有29吉瓦在前期準備中。但世界銀行2019年的數據顯示,印度還有2.2%人口,約2700萬人無電可用。
印度已經對煤炭造成的空氣污染有切身體會。2020年,IQAir將印度評為全球空氣污染第三嚴重國家。近年來,印度減少新建煤電廠,從2016年的新建18965兆瓦項目,下降至2019年的新建8635兆瓦。
為減少對煤炭的依賴,印度計劃到2030年,實現可再生能源發電能力達到450吉瓦,讓可再生能源成為主要電力來源。目前,印度的可再生能源裝機容量已經突破100吉瓦。
但要想實現2030年目標,新能源技術,特別是太陽能存儲技術是印度面臨的最大難題之一。
印度能源暨資源研究所負責人馬思爾(Ajay Mathur)去年接受當地媒體采訪時指出,太陽能電力是印度目前最便宜的電,但“只是在有太陽的時候”,“晚上,煤電是最便宜的電”。
馬思爾表示,只有當印度有了足夠便宜的電池來存儲太陽能、生產和存儲太陽能的成本低于煤電,投資者才會停止投資煤電廠。塔塔電力公司的10兆瓦電池儲能系統是印度目前唯一投入使用的電網規格電池系統。
除技術問題外,煤炭開采事關成千上萬人的飯碗,印度有近400萬人的生計直接或者間接依靠煤炭。國有煤礦公司印度煤炭公司是全球最大的煤炭商,為印度提供了82%的煤炭。該公司有超過33萬雇員,是印度的第五大雇主。
韓曉平指出,印度目前遭遇的太陽能存儲問題也是美國等國前期遇到的難題。新能源技術目前依然處于發展階段,很多問題有待解決。
他認為,部分人帶有“理想主義”,比如想提前淘汰煤電的德國綠黨;但有些問題很現實,“沒有電能不能生活?能不能接受只用太陽能電池板,有太陽的時候就用電,沒有太陽就不用電。”
韓曉平表示相比淘汰煤電,碳中和的重點是減排。在解決二氧化碳排放上,如果印度、越南等國能擴大植被,也能增加對二氧化碳的吸收。
而在全球范圍內,如果新能源技術發展成熟,新技術能夠取代煤炭以合適的成本為大規模生產提供穩定的電力,則完全淘汰煤電將成為可能。“但目前我們還看不到這些技術。”韓曉平說。